解读“主人颇有江湖气”
——吴觉对建立苏北抗日根据地的贡献
淮安市新四军历史研究会常务副会长 刘金山
抗战时期,苏皖边区政府主席李一氓曾撰联语“主人颇有江湖气,坐客能谈山海经”赠予为建立苏北抗日根据地作出重大贡献的吴觉。30多年后,已担任了中共中央对外联络部常务副部长的李一氓忆及当年,心潮澎湃,再次挥毫,以此联语为时已担任南京工学院党委书记、江苏省政协副主席的吴觉书写了一条幅。敦朴雅逸、率意挥洒的联语后附有数语,云“抗日战争时同吴觉共事淮海区,曾撰书此联以赠之,三十五六年后重遇南京,虽历劫无重数而雅兴不减当年。回京后曾直同志告以联语,因重录寄之,当共哄笑。然这一段历史不可没也。李一氓于北京。一九八零年元旦。”初闻不解其中意,查阅史料方知之。
江湖的本意是指广阔的江河、湖泊,后衍生出多种不同的含义。最早见于《庄子·大宗师》:“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这句话说的是两条困于陆地的鱼,奄奄一息,与其以唾沫相互湿润求得生存,却不如彼此不相识,各自畅游于江湖。这里的“江湖”,后来被广泛地运用于指生态社会。至宋朝时,范仲淹在《岳阳楼记》中说:“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这里的“江湖”,指的是与庙堂相对应的民间。近代武侠小说中的“江湖”则被引为豪杰侠客所闯荡的社会。而武侠小说里的那种刀光剑影的生活并非正常的生活秩序,当今社会也唯有以暴力冲突为常态的黑道生态贴近所谓的江湖。因此,“江湖”一词现已演变成较为负面或特定的用语。
“江湖气”是一种职业属性,旧指走南闯北的人之间所遵循的忠义之气,是行为人社会活动的特有表达方式:豪迈率性,义字当先,胸襟开阔,不分贵贱,快意恩仇,为朋友两肋插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而今,“江湖气”一词在一定的程度上被扭曲了其本真,已成为不顾原则的、一味讲求哥儿们义气的代名词。
那么,在腥风血雨、烽火连天的战争岁月里,吴觉“颇有江湖气”的内涵是什么呢?
原中央顾问委员会委员、中共中央组织部原副部长李锐在《记吴觉》一文中有这样一段话:“吴觉一生的坎坷,也从一个侧面说明中国革命历史环境的复杂与党内斗争的复杂。在30年代上海这样的地方同国民党的斗争中,在抗战初期国民党的腹地江苏建立根据地,一个共产党员如果没有一点所谓‘江湖气’,即没有处理复杂的社会人事关系同狡猾凶残的敌人作斗争的一套本领,是办不成事情更成不了气候的;一个干部尤其是领导干部,如果没有坐客能谈山海经,没有民主作风,不能容纳各种人才,听取各种意见,也是不可能成为一个好的领导的。这两种品质凝聚于吴觉一生。”
李锐《记吴觉》的初稿曾寄与江苏省原省长、原中央顾问委员会委员惠浴宇和江苏省原副省长、江苏省第四届政协副主席管文蔚等一批老同志审阅。惠浴宇回信说:“过去一般同志认为吴觉同志有‘江湖气’,其实是他海阔天空,谈笑风生,引人入胜,但对原则问题和大是大非是从不含糊的。知道的人固然不少,但毕竟不多不详”。
在这里,李锐所言吴觉的“江湖气”是“处理复杂的人事关系同狡猾凶残的敌人作斗争的一套本领”,但由于知道的人“毕竟不多不详”,极易用今之“江湖气”的词义去曲解吴觉的“江湖气”,殊不知两者有云泥之别,不可同日而语。吴觉的“江湖气”是对党忠诚始终如一、善于处理各种关系、毁家纾难公而无私、对敌斗争勇猛顽强的浩然正气。
吴觉的“江湖气”是信念坚定、初心不改、九死未悔的忠诚。吴觉1930年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1932年转为中国共产党党员,1984年逝世。从30年代到80年代,中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中国共产党经历了惊心动魄的斗争,而吴觉几乎在每个阶段都处在斗争的第一线,经历了一个又一个严峻考验。他忠于党、忠于人民、忠于无产阶级革命事业。从1930年起曾四次被国民党逮捕,两次进反省院。他在监狱受过酷刑,戴过大镣,差点病死。第四次被判了死刑。因国民党江苏省党部书记长周化鹏曾是吴觉父亲的学生,吴觉父亲利用这一关系,多方奔走营救。出狱后,吴觉并未消极沉沦,积极筹备成立苏北抗日同盟会、改组淮阴县动委会、组建淮阴抗日义勇队,表现出坚强的意志、非凡的智慧和杰出的才能。周化鹏因帮助过吴觉,所以希望吴觉能为他来组建党派团体以发展其个人势力,但吴觉决不因此而被周所用;国民党二十四集团军副司令兼八十九军军长、江苏省保安司令李守维和国民党江苏省主席韩德勤曾先后宴请过吴觉,阴谋收编抗日自卫队,委之以支队司令,均被吴觉拒绝。他们“先礼后兵”,于是不择手段地开始打击苏北抗盟,利用报纸捏造事实,污蔑抗盟,停发抗盟活动经费,密令监视吴觉行动。再后来继之以张贴布告通缉。
吴漱泉是吴觉族中叔父、帮会领袖,后被国民党迫其接受招抚,先后委任为团长、旅长,在苏北东南独霸一方。吴漱泉最欣赏吴觉的才干,曾专程回淮劝诱吴觉与之同去,许以团长职务并让一海口由其收税自用,既拥有兵权又拥有财权,也被吴觉拒绝。
面对各种威胁利诱,吴觉更加坚定了自己的革命意志,在一次次战斗中进一步加深了对共产党的坚定信仰。始终对党忠心耿耿,襟怀坦白,矢志不渝地保持共产党人的昂扬斗志。以其党籍为例,他1932年入党,由于多次被国民党逮捕,与党组织失去了联系,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未能及时给予恢复。1941年淮海区党委批准其重新入党。1944年8月他在淮南新铺中共华中局党校参加整风学习,华中局领导同志在报告中强调,淮海抗日根据地是以吴觉等同志为首创建发展起来的。党校在审查吴觉历史的基础上,把他的入党时间改为从1938年春找党开始。他的入党时间从1932年算起,是直到他逝世后,才由组织重新审议明确的。
吴觉的“江湖气”是善用关系、不失原则、游刃有余的智慧。李锐在《记吴觉》一文中说,“吴觉是一个感情浓郁、对人诚挚、非常健谈的人。‘有他在场,满屋生风’。他尤其善于同各种人相处,善于同旧社会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他很好地利用了他的家庭关系和亲朋关系,当初主要活动是做上层统战工作”。
一是审时度势,充分利用进步人士、国民党各层关系,建立和发展统一战线。抗战爆发后,国共形成第二次合作,但蒋介石却实行“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以韩德勤为首的江苏省政府采取不抵抗政策。吴觉在团结进步青年准备成立苏北抗日同盟会遭到拒绝后转而活动淮阴马头镇人朱德轩先生。朱是江苏的著名省绅,曾任大学教授,是无党派进步人士。顾祝同、韩德勤均为其乡里后辈,顾、韩在发迹前,多为朱所提携,故对朱极其尊重。是时,朱应驻扎在徐州的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的邀请任总动员委员会副主任兼江苏省动员委员会主任和淮阴县动委会主任。朱与吴觉的父亲吴楚南(时任宿迁中学校长)是朋友,而吴觉与之素不相识,但与朱老的侄子朱公亮是朋友,于是通过朱公亮的引见拜会朱老,请朱老帮忙。朱老即写了一封介绍信给李宗仁。之后,吴觉与谢冰岩携信函及申请成立苏北抗日同盟会的呈文等资料去拜见李宗仁。经两次与李宗仁安排的人员商谈,不仅批准了苏北抗日同盟会的成立,而且还要求吴觉能亲抓淮阴动委会的工作,并任命吴觉和淮阴县长胡海泉及朱公亮三人同为淮阴县动委会指导员。当批准指令及李宗仁委任胡海泉的委令由吴觉带回淮阴交给县长胡海泉时,胡高兴不已,表示一定合作到底,为抗盟活动提供经费。
涟东国民党区长薛华甫富有正义感,拥有两个连队,骨干大多为抗盟人员。在分析了这些因素之后,吴觉拜会了薛华甫,与之进行了恳切的交谈,成功地说服了薛华甫率部加入我八路军山东纵队陇海游击支队,被编为第九团。
1940年的“郑潭口”反摩擦战斗中,吴觉率淮河大队俘获了地方实力派金二板的一个连。金托人说情,要求返还人枪,并保证今后永不摩擦。为扩大统一战线,共同抗日,最后发还了全部人枪,获得了各界人士的赞扬。
吴觉与众多民主人士结下深厚友谊,通过他们的帮助,获得了大量的情报、弹药、药品等。
二是以他广泛交友的侠义风格,广泛地与社会上形形色色的人物交往,团结、凝聚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吴觉自谓是“革命的亡命徒”(《吴觉纪念文集》东南大学出版社1989年版第143页),用收徒、访友、认亲等方法,尽可能地把社会上的三教九流、各色人等聚拢在自己的周围,以防止他们被日、伪收买所用。当时聚集在他身边一批亡命打手中,有上海暗杀团的金求真(后入中国共产党曾任地委副书记及江苏治淮指挥部政治部主任)、毛用之(匪首,上海暗杀团的打手)。这些人中有不少与国民党上层人物有着盘根错节的关系,在组织苏北抗盟的后期,正因为有这帮人在,国民党特务才未敢对吴觉轻举妄动。在他组建的淮阴抗日义勇队的200多名队员中,有他用收徒弟的方式控制了的国民党渔沟区常备中队队长吴引腾(吴觉的叔父辈)所属的三个排的队伍、帮会领袖吴漱泉带来的帮会成员、还有渔沟一带的小土匪、散兵游勇及会道门分子40多人。他让毛用之担任指导员,后又安排石振邦接任。而当他发现吴引腾有所动摇、表现消极时,则毫不犹豫地调整了其职务。
三是充分发动吴氏族人及周边的群众共同抗日。吴觉有文化,活动能力强,在当地是一个有影响的人物,吴氏族人及附近的其他群众对他十分信任,经常有人找他议事。组建淮阴抗日义勇队,吴氏族人几乎全被他发动起来了,他委任两个堂弟做中队长,这对周边的群众产生了较大的影响,纷纷报名。他向一些富人借了60支枪,武装了队伍。由朱德轩介绍的洪泽湖猎户五、六十人也踊跃参加了淮阴抗日义勇队。
吴觉的“江湖气”是毁家纾难、尽心竭力、倾其所有的慷慨。吴觉家族原是苏北有权势的名门望族,祖父是清末武秀才,粗识文字,终身从事农业生产。父亲原是清末秀才,初为塾师,后考入两江优级师范,是辛亥革命时期的进步人物,毕业后就聘于省立第六师范(淮阴)任教,为人忠厚,极重道德,同情革命。吴觉出生时,家有良田200余亩,除渔沟老家住宅外,城区尚有两处房产。祖父与人合股经营木厂,家境优渥。吴觉投身革命后,把家中的积蓄大都用于了革命事业。
为来淮的党组织负责人提供生活和工作便利。1938年1月,吴觉同谢冰岩到徐州找党时与李锐相识。1938年5月,李锐在徐州突围时在新沂被冲散,只身来淮阴的一段时间吃住在吴觉处。1939年2月,中共苏皖特委组织部长张芳久带领高兴泰、戴曦来淮阴重组淮阴临时中心县委时(地级),也吃住在淮阴城内吴觉家中,淮阴县城被日寇占领后,又转至农村到吴觉的渔沟老家和吴觉的朋友张一平、吴稻楼家,后来张、吴二家被誉为“抗日大饭店”。
为抗日团体提供活动经费。1938年4月,淮阴各乡都建立了自卫队与模范队,吴觉以动委会组训部的名义自费翻印了延安抗大教材1万多册分发到全县各地。苏北抗日同盟会成立以后,因不收会费,活动经费没有着落。吴觉用其父亲的存款及岳母的积蓄,为同盟会先后买了数辆自行车,为十余名脱产人员发放薪金,支付交通、印刷出版、活动等大宗经费。
“特殊费用”的支出。为了凝聚抗日力量,吴觉效仿古代豢养门客的方式,吸收了一批上海暗杀团的人员以及一些亡命打手,这需要定期支付给他们一定的费用。
枪支弹药的购买。1937年冬初,日寇侵占上海,江苏省烟民工厂厂长张国权(泗阳人,吴觉少年朋友、大学同学、襟兄弟)在带着全家向西逃亡前,将烟民工厂的厂警及长短枪支托付吴觉处理。张走后,吴觉出资遣散了厂警,将枪支密藏于渔沟农村家中。接着他又筹集了一些钱款,疏通关系,对个别同情抗日的国民党区队做工作,从他们那里买过来一些枪支弹药。当家中的积蓄基本用完时,吴觉一边忙于抗日救亡活动,一边把家族的人组织起来经商,主要从事盐业经营,每月获利的数百元至千元,大多用在了购买枪械弹药、翻印书籍、补贴同盟会费用上。
吴觉的“江湖气”是剑指苍穹、蹈锋饮血、所向无敌的勇鸷。枪杆子里面出政权。1939年3月,淮阴抗日义勇队指挥部成立,吴觉任总指挥,淮属中心县委书记张芳久任参谋长。不久,义勇队在渔沟东的“五条路”布阵,伏击了日军的一个车队,打响了淮海抗日的第一枪。接着,义勇队又打退了匪首韩雄联合国民党顽固派所招安的泗阳土匪四百多人进攻。之后,义勇队不断用小股武装袭扰驻敌。侵驻淮阴城和王营镇的日伪军,推行伪化,在外围的杨二庄和西坝两处建立汉伪政权。伪政权一建立,吴觉即派出两个突击队,夜渡盐河,全部消灭了驻在杨二庄的黑狗队,缴枪十余支,分别镇压了两个汉奸、伪镇长,打击了日军在淮阴的嚣张气焰,阻止和迟滞了敌人的伪化。1939年6月,经苏皖区党委批准,淮阴抗日义勇队联合涟水抗日义勇队、淮安民众抗日自卫队编为八路军山东纵队陇海南进游击支队八团,计300多人,吴觉任团长,万众一任政委,张芳久任参谋长。8月,八团西进渔沟一带发动群众抗日,清剿匪伪。11月,涟东薛华甫的独立中队和八团合编成八路军苏皖纵队陇海南进支队第三梯队,吴觉任梯队长,约500人枪,对外番号叫淮河大队。淮河大队在向滨海地区转移休整时,与国民党常备团发生激战,俘敌一个连。
1940年2月9日,吴觉指挥淮河大队伏击了300多名下乡“扫荡”的涟水城日伪军,毙伤敌人100多人,军威大振,深受群众拥护。韩德勤却更加嫉恨,督促顽三十三师和顽常备七旅合击淮河大队于淮涟地区。2月22日,淮河大队在沭阳县钱集马庙一带遭敌人包围,血战竟日,歼敌200多人,夜间胜利突围。3月,韩德勤又以三十三师一个旅和常备第七旅为主力,加以七个县的地方顽匪“清剿”淮河大队,悬赏5000大洋要吴觉人头。为对付韩德勤的全面“围剿”,淮河大队改变了营团建制,把部队编为若干游击小队分散活动,昼伏夜出,利用村庄、自然河流、坟堆等熟悉、有利地形与敌盘旋兜转,随时打击镇压汉奸、特务和反动地主。吴觉亲自带领一个60多人的突击队,处决了国民党特务室直属的飞行大队17名特务,镇压了淮阴、涟水的恶霸土匪头子及暗藏的特务。历时半个多月,敌人喧嚣一时的所谓联合“清剿”以失败告终。淮河大队在日伪顽三面围攻的险恶环境中越战越强,不断发展壮大,1940年夏,淮河大队作为向导,迎接八路军主力南下后,积极扩军整编,恢复了八、九两个团的建制,另扩编成立了第十团。在主力抵达后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发展到四千余人。不久,淮河大队先后以十团和九团为主,为五纵二支队和一一五师教导五旅各上升兵力500余人。一部改为苏皖区党委警卫部队,一部改为涟水县和涟东县大队。吴觉率第八团2000余人,驻守淮海区六塘河一带,负责防堵戒备韩德勤的北犯,同时保护当时苏皖交通之运河、盐河的交通线,清剿淮阴、涟水、泗阳等三县的匪乱。
1941年初春,吴觉复奉新四军军部命令,率部1500余人归辖新四军独立旅,改番号为该旅第三团,任团长。10月15日,吴觉率部参加了由陈毅亲自指挥的陈道口战斗,全歼王光夏的常备第七旅。
1942年4月,吴觉离开部队回到地方,任淮海行政公署民政处长。8月,任淮阴县县长、独立团(淮海军分区四支队10团)团长兼敌工部长,与县委书记李霁明密切配合,坚持武装斗争、打击日伪顽;开展统一战线、分化瓦解伪军、利用顽固派、扩大抗日力量;加强政权建设、安抚百姓、开展生产;大力支援前线,供给主力粮草,为巩固和扩大苏北抗日根据地作出了重大贡献。
抗战时期任淮阴县委书记、80年代初任安徽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李广涛(霁明)曾说过:“淮阴革命斗争的胜利,一半是用枪杆子打出来的,一半是靠吴觉用拳头抱出来的。”一个“抱”字,吴觉忠肝义胆、至大至刚、纵横捭阖、豪侠潇洒的形象跃然纸上。对吴觉的评价,如果说李广涛的语言朴实,浅显易懂,那么李一氓的联语,则亦庄亦谐,令人捧腹。从“重录寄之,当共哄笑”可以看出,言“主人颇有江湖气”是一种戏谑,一种调侃,更是一种发自肺腑的褒赞!